茶香岁月：父亲与茶的人生历程

茶，这一道古老的中国饮品，其生命在滚烫的水中翻滚，紧皱的叶子如同人生百态，慢慢舒展，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。它不仅是消遣，解渴的工具，更是承载着情感与记忆的载体。

在我幼年的记忆里，父亲便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。他的茶叶并非源自茶道、修养，而是一种简单的消遣，或是交际的手段。那劣质的茶叶，在已生满黄色茶渍的塑料杯里沉淀，被摇晃、被一饮而尽。这便是劳动人民的“茶叶艺术”，在高密，人们称之为“哈茶叶水儿”。

那时，家里的日子颇为艰辛，父母为了生计拼尽全力。七八月的骄阳下，蝉鸣声声，父亲背着晒成酱紫色的、起着一块块皮的背，在荒芜的地基上与工友们一起挥舞着锤子。尘土飞扬，没有人性，只有父亲的汗水，润泽着这片土地。在这艰苦的劳作中，一大杯茶水总是陪伴着他。那沾满了泥土、水锈的塑料杯，光滑的杯面已被父亲粗糙的手磨出划痕。它静静地立在工地边，或被塞进装满工具的布袋里，帮助父亲再次洒出汗水。那些茶水，早已融入了父亲的血液，为全家的生计注入了力量。

这样的景象，持续了二十年。在这期间，父亲从工地转移到了劳动市场，那个在高密人民眼中没有尊严、只能靠抢夺来换取生活的地方。带着工地的欠条和茶杯，父亲开始了新的生活。起初，他害羞，不敢与那些老手争抢工作。但后来，他学会了带着自己的工友，一起抢占地盘。他告诉我这些时，那长满皱纹的黑色眼睛弯弯着，我想与他一起笑，但我笑不出来。那时，我年仅十七岁，便开始与父亲一起品尝他廉价的花茶，那些茶不香，有点苦涩，正如父亲笑着讲述底层人民的苦难时我的心情。

为了适应工作，父亲开始穿着整洁，尽管这对他来说是一项挑战。正如姐姐曾劝说他花茶对身体不好，他便改成了同样廉价的绿茶。他开始穿着破烂的工作服，那所谓的工作服，不过是我和姐姐军训时丢弃的衣服。

劣质的茶叶很苦，但我已经习惯了，因为从小便喝。建筑的工作很累，但父亲也习惯了，因为他从小便从事这一行。劣质的茶叶也有变为名贵的茶叶的梦想，正如父亲，他总说，如果在他十八岁那年瞒过爷爷去当兵，或许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。

茶叶泡开后，即使被捞出晒干，也不再是茶叶。同样的，人生的经历，即使被铭记在心，也无法回到过去。

父亲已经老去，老得没有任何征兆。茶水也伴随着父亲的老去，失去了塑料杯里那种翻腾的力量，变成了瓷壶里的一缕缕静静的白烟。父亲坐在他亲手建成的阳台上，看着远方，慢慢地啜着茶。那茶叶，见证了父亲的青春岁月，也承载着他的梦想与希望。